蔚爾導演_Lynn Chen Weier

片名告訴我們是「長」片，其實《愛情長片》卻是小小的，薄薄的，短短的。那帶點戀物的，微微感傷的愛情的 fu，讓我想起了李芸嬋導演的短片《神奇洗衣機》。不過陳曉玲的風格與卡漫幽默風格的李芸嬋，在本質上自然是截然不同的。她的創作顯然從王家衛、岩井俊二那邊得到了不少啟發，或者再加上一點點大衛．林區（David Lynch）跟查理．考夫曼（Charlie Kaufman）。她用七個碎裂私密的極短篇，來拆解一段愛情的始末。但最關鍵的時刻，她卻蓄意地決定抽除，結果，那謎般的留白，成全了《愛情長片》的剔透性。 
  
而這樣的留白，也延續到戲外。老實說，我還蠻好奇陳曉玲為什麼要改名叫陳蔚爾？這跟她獲得新聞局93年度短片最高金額百萬輔導金的作品《飛往昨天的CI006》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嗎？ 
 
《飛往昨天的CI006》是關於男生李正非與同年級女生吳慧婷的過去與未來的故事。在放肆而任性地成全著所謂青春的過程裡，那被過份誇大的追逐過程，悄然放射出一道道美好無敵的閃閃亮光。陳蔚爾依舊如《愛情長片》般，費了頗多心思去經營那微不足道的瑣碎細節，依舊刻意去忽略這段似是而非的暗戀追逐裡的幾個重要轉折點，讓那等待填補的空白處，聰慧地飄散出一股耐人尋味的美麗。 
 
或許可以試著整理成一個傳統直線敘事的愛情故事，假如你堅持的話。李正非瘋狂地暗戀著同校的吳慧婷，大考那天吳慧婷卻沒有出現。後來，李正非當了送貨員，意外碰見了在百貨公司當電梯小姐的吳慧婷，對方丟下一句「我記得你」，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再後來，吳慧婷成了植物人躺在醫院，李正非則是每天去唸書給她聽的鐘點看護工。在吳慧婷的夢境中，她是一個空中小姐，搭乘噴射機CI006，緩緩往昨日飛去。 
 
為什麼吳慧婷不去考試卻在天台刷布鞋（背景畫面那飄揚的一片白色系衣物床單，總讓我想起《愛情長片》尾聲那隨風擺動的白色襯衫，我個人以為這是兩部短片最關鍵的連結 – 對於失落的愛情的悼念）？她又為什麼會躺在病床上？李正非是怎麼跛腳的？他在考場的桌子上刻了什麼？另一位電梯小姐轉交給李正非的那張記過懲處單，是當年吳慧婷偷偷從公佈欄撕下來的嗎（李正非的房間就貼滿了許多吳慧婷的榮譽榜單）？而這是否間接暗示，吳慧婷曾經偷偷注意過李正非？ 
 
所有足以理清整個故事的關鍵因素被擦掉之後，種種無法自圓其說的匪夷所思，帶領我們往外一層、再一層地思考。又或者，《飛往昨天的CI006》原來只是關於一個身份背景不明的男生與一個身份背景不明的女生的故事。我們從來不知道究竟這是一場白日夢、一段記憶、還是一段想像？我們所看到的，是李正非腦海中的記憶碎片？是存檔在沉睡的吳慧婷意識深處的吉光片羽？還是與這兩個人無關？根本全都只是說書的鐘點工阿非（只知道病患家屬叫他阿非）對著床上的病患（她是吳慧婷嗎）所唸的那本書名就叫做《飛往昨天的CI006》裡的內容？ 
 
最後的OS不都說明了嗎？每個人可以自由決定私人版本的《飛往昨天的CI006》該如何如何。無論怎麼試圖去拼湊《花與愛麗絲》、《2046》、《蘭花賊》（Adaptation）、《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的因果邏輯，最終，我猛然醒悟，自己這樣執著於一個合理的說法，只是為了去釋放存在於內心的某個「點」。 
  
我們看見李正非不斷地追逐著吳慧婷的背影，對方在田徑場上奔跑時，馬尾晃呀晃的，就跟《托托小英雄》（Toto le héros）裡那黃衣少女一樣，從此在某人的生命軌跡上烙出一個印記；就如同《遇見百分之百的女孩》（Manneken Pis）中那句遲遲說不出口的「我愛你」，「三字魔咒」瞬間纏身，從此再也無法自拔。
 
原來，重點並不在於如何從交錯散裂的時空跳躍中，去耙梳出一個具說服力的解釋。我以為真正重要的在於，《飛往昨天的CI006》的無比詩意，來自陳蔚爾剔透而流動地成全了青春的某種狂熱與想望。例如李正非拼命違犯校規，只為了讓自己的懲處公告與吳慧婷的榮譽榜單並排貼在學校公佈欄上；又例如李正非好不容易打工湊足了錢買了一輛腳踏車，卻發現吳慧婷有專人機車接送……。無論如何追逐對方身影，無論如何暗自期待對方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無論那看似奢侈的妄念如何柳暗花明地扭轉突變，最終，《飛往昨天的CI006》仍將航向那永恆而傷感的失落源頭。 
 
青春，再見。

2008-07-18 01:16